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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人为什么偏爱烟熏味道
来源: 魏水华      时间:2023-06-22 04:06:25

文 | 魏水华

图 | 梅见

从历史的维度来讲,烟熏并不是门槛多么高的烹饪方法。相反,它是人类刀耕火种时代就广泛存在的技术——不需要炊具,也不需要调味品,一点火种和一堆木材,就能催熟食物,并且有效延长它的保鲜期。

在西伯利亚的丹尼索瓦遗址、在土耳其卡拉汉山丘、在爱尔兰卡罗摩尔墓地等等史前遗址,都曾经发现过烟熏烧烤食物的遗迹。对照早期的文字记载可以证明,包括烟熏鲑鱼、烟熏马肠、烟熏羊肉、烟熏奶酪等食材,至少都已经有五千年以上的历史。


(相关资料图)

这是一种世界性的饮食。

但在中国,烟熏除了催熟和保鲜两大实用功能之外,还有更深一层的意向:

风雅。

NO.1

古汉语里有两个高度关联的字,熏和薰。前者是动词,后者则描述用于熏炙的香草。

“穹窒熏鼠,塞向墐户”,在公元前11世纪的《诗经》里,就出现了用熏的方式净化室内空气;

而在公元前7世纪左右的《五十二病方》里,熏则成了药材炮制的方法——“药拈子熏,以棉纸裹药搓捻,燃点烟熏患处”;

到了公元3世纪,魏晋时代的诗词里,熏已经广泛应用于贵族士大夫阶层的饮食烹调中。相比鲜食,人们将食用香草熏制的鱼、肉,视作更高级上档次的食物。

“薰林烈薄,馞其芬辛”,这是描述庭院幽雅芬芳,花草繁茂;

“松椠芳帙气,柏熏起厨文” 这是描述居室干净整洁、居住者用度讲究;

“力可扛鼎志干云,食如漏卮气如熏”,这是描述名士们胸怀博大、举止斯文……

这些魏晋时代典雅的词章,表达了当时士大夫的生活态度,也呈现了“熏”“薰”在中国人生活中的重要地位。

从化学角度分析,烟熏的主料是用以引燃的草料和木料,它们中的木质素燃烧后形成各种代表香味的酚类物质,这是烟熏食材独特焦香味、炭烧味和熏炙味的来源。

另一方面,中国人在熏制中精心寻找的“薰”,也就是一些香料类植物,在燃烧中会为烟熏食材带来清新的花草香和醇厚的奶香。

不只保鲜,还增添了几分格调。即便放到今天,这也是很高级的调味方式。

六朝之后,随着烟熏技术的进步,“薰”字的应用面得到极大拓宽。“薰风”“薰夕”“薰体”等,成了六朝文赋里的高频词。

这些“薰”不局限于香草,而是泛指整个烟熏材料制备、熏制和成品的全过程。最终 ,“熏”“薰”进一步意象化,成为风雅生活的标签。

NO.2

公元六世纪的《齐民要术》里,出现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记载:“作乌梅,以梅子核初成时摘取,笼盛,于突上熏之令干,即成矣。”

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烟熏水果的记载。

事实上,作为酸度极高的水果,青梅的防腐并不难。果酸、草酸抑制了杂菌的滋生,只要盐腌,或者简单日晒脱水,就能让青梅获得较长的保质期。从保鲜保存的角度来考量,费时费力的烟熏青梅并不是绝对必须。

人们发明烟熏梅的首要理由,一定是为了滋味:利用烟熏收缩梅子的酸、甜、涩、鲜,并使其带有标志性的熏炙香味。

而在中式审美里,梅亦有其人格意象。松、竹、梅,被称为“岁寒三友”,傲骨凌霜;梅、兰、竹、菊,又被称为“四君子”,梅卓绝孤清,兰风姿素雅,竹虚中有节,菊豪放隐逸,四者皆无媚世之态。尤以梅不拘雅俗、乘兴而来、坦荡旷达的风度,成为古来多少文人墨客的抒怀与自况。

因此熏与梅的结合,这不是被自然、被生活所倒逼的防腐,而是经济发达、文化繁荣之下,人们对生活更高层次的追求。它见证了中国人在舌尖上的无穷想象力,也印证了烟熏乌梅在中国文化里的风雅标签。

梅子熟成的过程极其缓慢,也会伴随一部分的发霉腐烂,烟熏能有效缩短熟成周期,缔造更神奇的滋味。

烟熏乌梅可以作为调味剂,参与各种蔬菜、鱼鲜的烹饪,提供爽口的酸和醇厚的熏香味,它们与食材的鲜甜融为复杂多层次的口感。

不仅如此,烟熏乌梅还是重要的收敛中药材,包括镇咳、止泻、驱虫在内的各种汤方,都要用到烟熏乌梅。到今天,流行于中国北方的酸梅汤,背后隐藏的主角就是乌梅。

鱼和熊掌,谁说不能兼得。

唐初,颜师古在描述隋炀帝年间文人雅士浮华生活的笔记《大业拾遗记》里,记载了当时最高级的五种饮品:“以扶芳叶为青饮,援禊根为赤饮,酪浆为白饮,乌梅浆为玄饮,江桂为黄饮。”

配色高雅、食材难得。显然,烟熏乌梅已经成为那个年代士大夫阶层最青睐的高档食品之一。

更有江湖传言,唐太宗赐武则天的别号“武媚”,就来自“乌梅”的谐音。这是帝王阶层把烟熏乌梅与绝世美人放在同一层次视之的轶事。

烟熏乌梅,中国式风雅生活的标签

这种深刻的烟熏梅子认同,不仅受到官方背书,同时也广泛地存在于民间。

宋明之后,烟熏技术进一步成熟,应用范围也变得更广。在描述宋代繁华市井生活的文人笔记《东京梦华录》《梦粱录》里,汴梁和临安街头出现了许多烟熏的小吃,诸如熏肚胘、熏臆子、熏鸭、熏吹饼等等。

熏制食品在市井中的集中出现,反映了汉唐以来中国社会上层精致的生活方式,终于在富庶的宋代完成了平民化的改造。

这种生活方式的跃迁,与宋王朝本土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没有发生大的战乱有关;与占城稻传入带来的农耕剩余价值提升有关;与十一世纪席卷欧亚大陆的技术爆发有关;更与农耕文明时代创造的财富、艺术、文化在这一阶段的厚积薄发有关。

旧时王谢堂前的烟熏饮食,终于飞入寻常百姓家。而烟熏梅子,也终于发扬光大。人们用它入药、煮汤、制蜜饯,在中国,这是老少咸宜、妇孺皆知的美味。

乃至今天,在潮汕地区,人们依然保存着大量以乌梅作为调味料的菜肴。比如梅子蒸虱目鱼、梅子炒空心菜、梅子焖猪脚。从食物的发展属性来说,这些潮汕滋味,都是烟熏乌梅被发明出来后的长尾红利。

NO.3

如果说普通食物里的烟熏只是配角,为了增强食物的口感层次,那么嗜好品里的烟熏味绝不止此。

茶、酒等嗜好品对人的影响并非基于生存必须的基本营养元素与热量,而是加速思考过程、提供精神快感的更高级需求。所以,烟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更加复杂:它复杂的呈味化合物,既是风味的加持,是嗅觉、味觉、视觉的多重审美提升,更是增幅嗜好品功能价值的捷径。

比如世界红茶鼻祖——中国的正山小种。

正山小种使用了松烟熏制,在茶叶质朴的涩味搭配妆点下,烟熏带来的泥煤味、炙烧味、花草香和奶香,成就了独特的复合口感:它比普通小种红茶更耐冲泡,且带有袅袅婷婷的入骨松香和出人意料的桂圆清甜。

16世纪末17世纪初,正山小种由荷兰商人带入欧洲,随即风靡英国皇室乃至整个欧洲,并掀起流传至今的“下午茶”风尚。自此,正山小种成为世界统饮名茶。

四库全书里出现的烟熏茶。这是世界上最早的烟熏嗜好品。

同样在17世纪,苏格兰人发现,当地艾雷岛出产的威士忌,有着浓郁的泥煤烟熏味,口感饱满粗犷;18世纪,德国巴伐利亚著名烟熏啤酒——“石头啤酒”开始被很多欧洲人熟识……

总而言之,当“烟熏”越来越多地进入茶、酒等嗜好品的范畴,它们与保鲜、防腐的初衷渐行渐远,而与嗜好品中微妙、精深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滋味的结合,则越来越紧密。

而当烟熏乌梅与最具华夏标志的饮品——高粱酒相结合,又让烟熏滋味更上层楼。

青梅的选材要求8成熟,锐利的酸味尚未褪去,迷人的甜美已然显现;均匀地把它们放入备好的焙炕中,先以60℃左右的温度烘烤1小时,再以50℃左右的微火烘烤24小时,青色的乌梅变得泛黄、微微皱皮;放置一天后再置于炕中,仍以50℃左右的微火烘烤24小时。

如此这般,梅子彻底收缩成油亮的棕褐色,它不同于普通的烟火气浓厚的烟熏味,而是带有东方独有的,明亮甜美的烟熏味。

以川南单一糯红高粱为骨,用单一酵母进行发酵,窖池用青石板来制作,最大程度避免了杂菌感染产生的异味,同时经过长时间的发酵,单一高粱酒酒体自带淡淡花果香。

用它浸泡烟熏梅子,能让果酸、果糖和棕化物等醇溶性、水溶性的有机质析出,丰富酒体的骨架、降低酒精度,最终,让酒体融合浓郁烟香与梅香,色如琥珀,口感酸甜醇厚,浓郁饱满,具有独特东方烟香感。

就此,中国人尊崇的“青梅煮酒“式的风雅,从餐桌到精神的东方意象,就已构筑完成,成为惠及普罗大众、具有民众基础的现象级饮品。

它见证了烟熏在技术层面的进步,更证明了人类味觉正向着含蓄内敛、取精用弘的东方式审美进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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